2011年5月26日

明天會更好?

文: 汶山


「打波先黎落雨,唔通連個天都唔鍾意我……」
「聽日再打過啦,一定會好天嘅!」
「你點知架?」
「唔知架,希望在明天嘛!」

香港人都應該看過這個廣告,但相信沒有多少人認真思考過裡面的內容。說起來彷彿是吹毛求疵,故意在雞蛋裡挑骨頭,事實上,寥寥數句對白已經帶出無數的疑問,例如「為麼下雨不可以踢足球?」、「為甚麼明天一定有希望?」、「為甚麼無知的人都可以理直氣壯?」。面對如此的質問,大部份人都會回答:「這不是當然的嗎?」為甚麼是當然?「當然」的背後是怎樣的邏輯?另外,廣告接下來那句「凡事唔係絕對嘅。」不是自相矛盾的嗎?既然凡事並非絕對,「希望在明天」豈非也不是絕對?更概念論地說,「凡事並非絕對」也不是絕對的。諒其如此,廣告中的小孩回答「不知道」也就情有可原,因為他連「不肯定」這個概念也不肯定,但同時他卻說得理直氣壯,這不是不負責任嗎?說到這個份上,對方或者會用看見思覺失調病患者的眼神斜視著我,敷衍地冷笑幾聲,說:「你對,你對。」

不對。

一旦習慣了「當然就是這樣啊!」的思維,人便會放棄思考,把「理所當然」視之為「理所當然」的理由。這正是香港人、也是一般人的心理毛病。

政府拍這個廣告的出發點是宣揚樂觀的人生態度,勸告人心中要存有希望,別輕易放棄生命,今天的努力,在明天必定有回報。然而,「希望在明天」、「明天會更好」等不僅僅是口號,在重覆的過程中所形成的是一種意識形態,不知不覺間把觀眾洗腦。彷彿政府在通過媒體宣佈:「樂觀」的人生方為正確,其餘皆旁門左道。而這種「樂觀」指出:今天一事無成也不打緊,因為明天一定是好天氣。正如廣告中的男孩不假思索,相信明天來臨的必定是好天氣,盲目得有如宗教崇拜。

球賽停一兩天沒甚麼大不了,但人生呢?人生可以待隔日氣朗天晴再來嗎?當人抱存著僥倖的心理,只懂得期待明天有好運光臨,結果就是日復一日地等待下去,成為守株待兔式的信念。遺憾的是,大家都知道明天通常不會更好,尤其是今天的香港,恒指天天跌,通脹日日升,隨便一個小單位要分期供二三十年乃等閒事。當發現明天不是更好,惟有等待後天;當後天也是強差人意,只有等待大後天,等待不知哪天才出現的好天氣。一如香港人喜歡的橫財,只需中六合彩、買股票、炒樓、甚至嫁給富翁,妄想一夜暴富,連聖誕襪也不用放,倒頭大睡,隔天便有「希望」放在自己的牀邊。所以有人埋怨自己的父親不是李嘉誠,也有人炒股失敗便向政府示威,因為他們覺得有某些事情不對勁,猶如被誰欺騙──原來明天沒有逕自變得更好。

到底為何要盲目等待不知何時方有的晴天?為何不可以在雨天踢足球?這個看似無關痛癢的問題實際上是在問:「你能不能夠在困境中堅持自己的方向?」因雨天而放棄踢足球的人,等同在挫折下作出退讓。即使堅持繼續球賽,也不一定會勝利,但是「原則」不是為了成功而存在的。「子曰:道之將行也與,命也;道之將廢也與,命也。」(《論語‧憲問》)其中說成敗得失不是人可以決定,一切都是命運,「君子之仕也,行其義也。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!」(《論語‧憲問》)其更指出即使知道注定失敗,為人者仍然擁有其須盡的責任。孔子的「義命分立」就是說外在的成敗與內在的價值無直接關係,應然和實然之間並不等同。須要做的事情便去做,成功與否不是主要的考量。相對於孔子,尼采更進取,他在洗澡途中靈光閃現,衣服也來不及穿便走上街,宣佈「上帝已死」。他的意思是世界只餘下混沌與虛無,連上帝也不能給予保障,沒有任何神或物可控制人,更沒有甚麼的命運。人失去作為指引的上帝後──失去絕對而惟一的標準後,只能夠透過正視自己的生命,建立自我的價值觀,才可以在一片廢墟似的世界中活下去。

明天不一定更差,但也不一定更好;明天一定會來臨,但希望不一定伴隨。人生路漫漫,看不見前方是福是禍,諒誰也無法斷言好天氣何時會到。人所需要的不是盲目相信「希望在明天」的樂觀,而是即使未曉凶吉,仍然堅持自我的勇氣和堅毅。更進一步來說,人真正需要的是堅定自己的路向。你可以對孔子和尼采嗤之以鼻,也可以反對我以上的說話,甚至乎恨不得罵我是神經病,再把這張紙撕碎,掉到前面那位人兄的頭上,但你最起碼要知道自己在相信甚麼、看得見自己的底線劃在甚麼地方。做人,始終需要有自己一套的量度。

如果廣告可以重新拍一遍,應該大幅度修改:

「打波先黎落雨,唔通連個天都唔鍾意我……」
「落雨之嘛,使乜驚喎!繼續踢啦!」
「不如等好天先再黎啦……」
「等?等到幾時?行啦,仲講!」
球場下著毛毛細雨,小孩們連跳帶跑地遠去,忽然一顆足球被踢高,朝著是晴還陰的穹蒼衝去。
「其實落雨又有乜好怕喎。」
「風雨直闖,前路我創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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